察哥兰草 | 2008我的滑冰记忆

胡 峡  金羽毛文苑  2021-12-13 20:29:49


2008我的滑冰记忆

|察哥兰草


   


100年前喜仁龙为我们留下的这幅老头滑冰图片,让我喜欢之极。这老头少说也有六七十岁了,可人家精神状态,真的是我们今人不能比、也没法比的。


 大冰河


张家口清水河


连我自己也说不清为什么会在2008年的最后一两天,突然会对久违了的滑冰运动,产生无限的眷恋与向往。


是这张100年前的老人,勾起了我对冰雪的记忆。其实,说实话,不会有人笑话咱们的。这老人的精神状态让我无地自容。


于是,年前在与朋友们的一次短暂的聚会之后,我突然鬼使神差地决定,一定要要找个人陪我滑一回冰。滑冰之前,也一定要先写一下滑冰记忆。


我的初衷是说:既然,知道这是自己在哄自己高兴。既然,我那篇文章写得这么沉重。回忆其实挺害人的,青春不再,现在全不爱运动了的我,浑身除了骨头全是肉沉呐,一百七十斤。这怎么了得?


当年,可真不是随便瞎提的。

我想:何不趁着胳膊腿等基本零件还算灵活,邀一二老友,携三五知己,拎七八瓶酒,到冰上比划比划呢?


到什刹海不一定非得去喝咖啡呀?指望咖啡能喝出兴奋?鬼才信呢。人家山寨版的现在,全流行喝鸡血呢,你不来试试?


那么,来吧。什刹海湖面上已经冻成一块冰蛋蛋冰板板了,用城里人的话说,那叫冻成冰面了。冰面就可以是冰场了。


2008年的最后一天,即1231日。阳光明媚。有风不大,干冷。就约来了比我还小伙还壮实、还牛哄哄的端阳老兄。两人在冰上痛快之极地滑了一个中午。


然后,我叹,人在江湖,身不由已。当年不是好汉,也没有当年勇。


这些年来,除了与普哥哥他们爬长城之外,基本没有了任何零件运动,胳膊腿不长肉,才对不起改革开放的最后十年呢?虽然没有三高,可身子骨的老本真的不能老这么吃。锻炼身体是句口号,我基本上不想动弹。当然,狗揽八堆屎的事多,是个借口。


现在,我们老了。老了之前,还能折腾一下,就赶紧。

 


冰上运动曾经是我的快乐。如今不能说早就没了影儿,但这些年确实是稍稍远离了。


张家口自古以来就是一座兵城,军事要塞让它的身上好沉重。别看它离北京最近,直线距离也就二百多公里。可国家或省里的好事儿,从来就没有在她的身上降临过。不能完全像其他内地城市一样,闭着眼都能胡乱折腾,是他至今无法追上本省其他城市大干快上步伐的最主要原因。

1984年的冬天,应该是龙年吧?那叫一个冷。


塞外那片散发着清新气息的雪野,呈一脉沉雄,一方神秘。跳跃的静卧的清晰的朦胧的流线型轮廓,使你无法辨清张家口盆地四周的高低。丝丝缕缕的淡彩与天上的白云交织在一起,似一股寒气从天而降。张家口的冬寒是京城无法比的。

一条季节河,从绵延数百里的大马群山腹地穿射而来,我无法想像它何以得名清水河?这河从正沟与西沟山之间曲曲弯弯由北而南,将一个城市劈作两半。夏天河水不旺,尽显混浊,无论寒暑,却总也断不了水脉。靠近市区的一段河床,裸露在干枯的沙砾之上,宛如岁月老人暴起的青筋。儿时,常见到奔腾的马群或缓缓的驼队,自北而来,顺河南下。河水积结着蒙汉习俗及塞外风情。


河的东面是山,西面也是山。大境门长城依山傍水,雄居在壁立千仞的西太平山上。整体看来,它外壳粗糙,貌不惊人,隐匿着深沟裂谷的平庸苍凉。山上面几乎很难见到几棵像回事的大树。令你很难有足够的耐心,从容地走进山的腹地,去品味那种峥嵘万状而又无法掩饰的痛苦。


人活在这个空间,即便排除了人为的客观因素,却也无论如何也不会太轻松自在了。那一年,我无法选择地躺在这大山深处的一间低矮的平房里。我从团机关下到了基层,心里也是一种冰冷。


重要的是,那一年,我也正年轻。

 


强劲的塞风,根本挡不住改革开放的温馨。


这一年,"全国青年速滑锦标赛",突然决定在我们张家口举行。这给我的感觉,真是一种铁血柔情。心中堆积着过多的思恋,一下子找到了许多的话题。


1977年我在这儿当兵。出了大境门向北1520公里的深山中,常常会有一泓山泉从半山腰淌下,汇入清水河。夏季水旺,则成小瀑布;而在冬季,那是绝好的冰挂。那些钟乳般的造型,会使你倾倒。节假日,我们出不得山,却可以到这里,做一次精神解脱,灵魂的漫游。


沿山势下来的水填满山谷,成为天然冰场。那时,我才20岁。不管不顾的年龄,使我冒过一次险。我将大头鞋、皮大衣包裹严实之后,屏息凝神,从近30度的冰坡上方下滑。施工废弃了的出渣车斗,铁皮与冰面摩擦系数极小,滑行速度极快,简直是自由落体般的跌落。只觉得天旋地转,一头栽进无底深渊。


全然不像我们坐在冰雕专家精心送出来的""形冰道里,下落滑行。那种跌落,旁边无人喝彩,全靠自己小心。刚才还是一马平川,转瞬便峰回迭转。两只钢钎,上下翻飞,左撑右支,把握着平衡。有点类似老外滑雪的味道,但无人家那般自如。四周全是尖嘴石头,时时向你刺来,稍有不慎,便会触石。整整2000多米的天然冰道,下滑的快感,新鲜刺激而又可怕吓人。


现在想起来都会让人背过气去,但那时的意思很清楚,就是敢玩、好玩。20岁的青春,绝不是不堪一击的朽木,那是一种天王老子都不怕的意志。


所以,我当然有资格,不屑一顾那些傻头呆脑的穿皮裤、皮夹克假装山寨版的唬人家伙,故意哼哼叽叽吓人的浅薄。


十来米长的冰出溜儿,那也叫滑冰?


坚强意志是在自然状态中摔打出来的。


雪后人民公园



应该说,那时的张家口和我一样,不,应该说我和张家口一样,是没见过什么大世面的,我们一起土得掉渣儿。


张家口虽穷,可那个时候,却为“全国青年速滑锦标赛”准备了最好的冰上舞台。从此,整个一个冬天,张家口人没地儿踢球,也没地儿跑步了。清水河紧挨着五一广场。五一广场就是在今天看来也比一般的标准足球场大三圈儿。那个场子是我见过的中小城市最大的人工冰场。为着让来自全国,其实就是东北三省的男儿女儿们能有一块好冰,快进入冰期的时候,张家口体委,请求我们部队支援。于是乎,三五百人组成的突击队,仅一个星期就让河水改道,冰水从广场的四角漫进了那块至少能塞下十万人的广场。眨眼工夫,偌大的广场里就冰渣涌动了。

冰面开始一天天厚实起来。工人们开始一层一层往宽敞十条跑道上面浇水找平。


真不怕你笑话。从那个时候我才真正见识了什么叫冰场。什么叫滑冰?


每天早上是各地运动员们的训练时间。我们只有在外面看的份儿。下午和晚上,冰场才部分开放。并严格规定我们不准上跑道,我们只能在跑道外玩。不过那也足够宽大了。玩跑刀的跑外圈,一圈下来足有六七百米。场中间中球刀们的天下,玩花样儿的只能在球门的两头儿。


其实,“全国青年速滑锦标赛”,也就折腾了十几天就结束了。就像今天的鸟巢。他们拍拍屁股走了,全离开张家口了。却把一个那个时候绝对一流的天然冰场,留给了我们张家口。


张家口的冰期,是从11月中下旬到第二年的二三月份春节后。工人们依旧在每天晚上10点准时清场后,开始浇水,以保持冰场的完美。


锦标赛前,冰票也就二三毛钱。锦标赛后,却突然涨到了五毛,可这也挡不住我们的激情似火。个人有冰鞋的不用排队,买个冰票就可以进场。而我们没有冰鞋。常常是排一大晚上队也租不上鞋,即使是租上了,鞋也不那么合适。


不过,这并不影响我们的热情。


不能说,我们每次离开部队营区,全是偷跑出来玩的。即使是请了假,我们的时间也是掰着指头算的。

 

1986年冬天

 


我们真的不能容忍这种尴尬局面。

人活着究竟是怎么回事?我们很难忘记那个大雪飘满视野的寂静风景。塞外虽苦难,但那种烈性却是难得自然的纯净。


那时,我们二连。在全团军事和体育方面那可是太牛逼了。


那时,本人是一排长,五公里、十公里长跑,就没掉过链子。那可是2500多人的大团啊。能跑、耐力超强,真不是吹。最爱拿篮球当足球玩,那时我们没足球,不是破坏公物啊。一个外脚背,至少能抽出去三十米。一颗篮球用不了十天准完蛋。兄弟们都说俺脚头子硬。


我的老乡,司务长张立军,篮球打得好。连队、营队、团队、师队,哪里有他,哪个队就不带输球的。在罚球弧外,我喂他球,连续跳投二百个,不带喘气的。后来,规则有了三分,他基本上不在罚球线内投了。他说,离筐儿那么近,投进去都他妈的丢人。好意思玩篮下呀?赢不了人家才天天惦记攻篮下呢。话虽绝对了点,可挡不住牛逼。


指导员刘朴生,伊克昭盟的蒙古蛋子。天生有蛮劲,腕力强劲,却聪明绝顶。天生能喝酒,我看着他一口气干掉过一瓶绿豆大曲,进门就给战士们上党课。中间休息半小时,又你妈半瓶子进去了。再进来接着讲,一点没胡说。拔河队伍里有他,别人没不败的。


连长董志生,唐山大汉,身材仟细。属于那种虎背狼腰的。没什么体育特长,却是体育伯乐。他知道全连体育好,军事技术没个上不去的。对了,那时的单双杠是军事项目,不算体育。单双杠的一至八练,他能上下翻飞。投弹,随便一甩就是六七十米。


谁让我们是步兵呢?步兵就是要有蛮力。


那个大雪纷飞的夜晚,是个周六。时间是930。我们连队党支部支委会,研究完连队的工作后,大家开始交心谈话。


连长说:"听说你们几个去滑冰的,经常排半天队,还没怎么滑呢,就到点了?是不是有点丢人?"


我说,是呀,是丢人。丢人丢大了。


指导员转过头问张立军:"你说怎么办?"


张立军和我早就商量过了,咱得买双冰鞋了。他接话很快:"还什么怎么办呀?上北京利生买鞋去。"


大家一起哄,很快就做出了决定。我和张利军、指导员刘朴生三人连夜进京,第二天周日晚上返回。


幸好,晚上11点有一趟大同过来的车。我们起身便向北站跑去。那时,没那么多人。火车上也空荡荡的。


三个年轻军官兴奋得不得了:我们上北京了。就为买这双鞋,我们顶着风雪连夜进京。黑龙刀,真正不错。30多年了,还能使。



 


我记得,我的这双黑色皮质的黑龙刀48元。干掉了我一个月的工资。那个时候,大家挣钱都不多,部队人的这五双全新的冰鞋,在张家口冰场很是显眼。怎么说也是一道亮丽风景。由于他们滑得水平太次,常常被地方小青年笑话。而张立军他们几个人几乎不通冰性,也常常滑滑歇歇,没个长性。错过了练出好身手的机会。


那时,我和他们不一样。我是只要是进场就不坐下来。累了也要站着。坐下来,便是换鞋走人。那个冰场之大,一圈怎么着也得七八百米,我基本上是十圈、二十圈地疯跑瞎滑。十几天过去,滑得就和他们不一样了。行话说,就是腿劲有了。


渐渐,我的身后常常有一大帮人跟滑,全是张家口的时尚男女,我也渐渐成了领滑。十几个人跟着我在同一时间,同出一只脚、同蹬出一条腿,一长串,煞是好看、好玩、好笑。大家不再是比快,而是比动作。


那时,很是好玩。甭管场上有几支跟滑大圈的队伍,只要我一上去,全跟随着我来了。那时,俺就身着草绿色军装上场,俺就是要让他们看看。大兵,也有不傻的。我就是要你们看看,改革开放了都,冰场上也不能没有我们解放军啊。


再渐渐,我的身后,不断有人掉队。也不断有人跟进。后来,跟进的人也掉了,再有什么第三轮、第四轮跟上来的,我就不知道了。总之,耐力超强那是没的说的。


唉,人老了,现在想想年轻时的想法和做法。实在可笑。我很想把塞北赋与我的秉性充分展示一下。我原以为,我能将自己融入山城市井之中,却不料我所做的一切,除了暴露自己的浅薄之外,其他什么也不能证明。


不过,就是今天,我时隔差不多二十多年了,再回张家口冰场。要是那帮冰友,还没老得绊算,不能动乎了,他们绝对能够记得我。这点自信,就肯定不是瞎吹。我离开张家口十多年的时候,遇着过一位当年的冰友。他还问,怎么好多年不见你滑冰了呀?我说我去北京了。北京能滑吗?我说,我就没滑过。


那个冬天,张家口师专学生的体育课就是滑冰。那么多年过去了,没一个滑出来的,更别说凑合和好了,几乎全是笨蛋一个。


我们的冰鞋买回来之后,就是请师专的体育老师帮我打的眼、上的鞋、开的韧。他教会了我磨冰刀和保养鞋。年代久了,竟忘记他姓什么了,真不好意思啊。


     


我在前面走着。准确地说是在滑着。


“压低重心。压稳、压稳。好,重心跟上。左摆,右摆。”直道上,一个声音就在我身后。


“左肩向上抬,不能上右腿,对对,左脚再滑、再滑。好,站稳,右腿,里韧平抹过来,滑行。左脚外韧蹬冰,对对。侧成一个平面。”这是体育老师在纠正我的动作。


应该说,当年我滑的还算马马虎虎。比专业的差,比一般强。和没说一样。


其实,我本来就是玩。其实,他根本就不用这么调教。


但是,他遇着了一个还算刻苦的人。我遇着了一个比较认真的人。


你总不能继续不三不四吧?“瞧嘿,弄了一头汗,也不知道歇歇嘿。”时过境迁,我知道了半瓶子醋是怎么回事儿了。


1985年春节,我的西安同学苏伟光,从遥远的冰城哈尔滨专程来张家口看我。伟光才是真正的滑冰高手呢。我们当年在西安时,就曾约定,有机会一定在一起滑滑冰。


我那时,正闹转业,不想在部队干了。他得知我的消息,一天一夜赶来。除了说正事之外,我们还去了冰场。他又指导了我一天。可惜,春节一过,冰层底下就开始沙眼了。冰再也没那么结实了。脚尖总是吃冰,真的不能滑了。


再后来,我到了北京。


北京的冰面匠气的厉害,怪异的纯正。似乎公家的湖水,是一笔财源。夏天划船、冬日滑冰都要掏钱。因而,水和冰就很难脱俗了。但要命的却是冰质稀松,湖冰里沙质成分太多,冰刀吃不住冰,走不了几圈,冰刀便钝了。全然不像我的张家口,每晚泼一次水。第二天上去,冰面既光洁又惬意。


1991我在北京紫竹院天然冰场第一次滑冰,就这么乏味,让我大为扫兴。此后,我就再没有在北京滑过冰了。


看来,人千万别指望什么尽兴,离开了自己的故土根基,无论如何是要底虚的。


我在外面转了一圈之后,忽然为北京和张家口两个地域的冰雪,带给我的感觉绝望。我必须倾尽全力去对待这两种空间的其实。真实的虚假和虚假的真实,只有在你看花眼的时候才存在。

 

磨不好瞎磨


为兄弟们准备的鞋垫,还没用完。新新的三双呢。

 


冬季,绝不是闲适散文;也绝不是脚沾一点雪沫沫,就可以接近的便宜货。


雪是一种无法破译的信号,所有的生命和生命的形式都将隐匿在对冰雪的真诚情感之中。我们有谁能将心比心,掏换出一点什么呢?


你看,塞外的路上,雪早就被各种车轮碾得结结实实,凝为一条冰带。出门的道路完全被冰雪覆盖了。那些使雪堆凸起的坎上,已经没有什么具体指向了。有一点很清楚,这些冰雪,开始成为我们的路障。


冰雪,应该是愈下愈猛的。雪花应该化作雪片,迫不及待地凝为蒙蒙大帐。"燕山雪花大如席"怎么不是古人的信口胡说呢?


如今的塞外张家口,已不像以往。越来赴缺少雪国的威严了。几乎很难见到一幅鬼斧天王的自然冰挂。自然界的原装少了,人世间的组装货就多了。难怪人们要道什么冰雕,以供足不出户的城里人玩赏。这些难得纯净自然的冰雕,虽剔透玲珑,又有五光十色的雅致,却因为沾了工匠们的手而变得俗气。好看,却不耐看。半点也吸引不了我。


雪浓了又模糊。模糊到最后吞没了我们前行的视野。雪花足以抵御往日的任何平庸。冰雪为我们提供了一种踏踏实实的温馨。


这个冬天和这个寒冷就会过去。而为了过得缓慢一些,就会滋生出一些让思绪拉长的向往和眷恋。


一粒雪,掉进了我的脖颈,我吃了一惊:什么也不想的时候,就什么也都想了。什么都想完了的时候,就什么也别想。


其实,这年头哪还有什么雪啊?


 右边的鞋垫是人家原装的,正经的牛皮,柔软之极。左边的鞋垫是我照着样子自己剪的。为的是合脚舒服。


 


既然,知道这是自己在哄自己高兴。


既然,这文章写得这么沉重。


何不趁着胳膊腿等基本零件还算灵活,邀一二老友,携三五知己,拎七八瓶酒,到冰上比划比划呢?


到什刹海不一定非得去喝咖啡呀?指望咖啡能喝出兴奋?鬼才信呢。人家山寨版的现在,全流行喝鸡血呢,你不来试试?


那么,来吧。


什刹海湖面上已经冻成一块冰蛋蛋冰板板了,用城里人的话说,那叫冻成冰面了。冰面就可以是冰场了。


反正是瞎玩,朋友,拎上冰鞋,带好干粮,一起去玩一次如何?


我在前面等你。

 


20081230日星期二

凌晨3点写毕